张卫评《布德之路》:个体命运起伏与社会历史演进的“双史大片”

文|张 卫

编辑|万晓茜

《布德之路》是部“双史大片”:既是一个农奴的翻身成长史,又是中国西藏和平解放70年的曲折发展史,这两部历史齐头并进,以大时代的高远视点聚焦小人物,以小人物的独特命运折射大时代。

在大历史中,我们看到创作者的现实主义笔触真实呈现了70年中的各个断代史:农奴苦难史、翻身解放史、民主改革史、民族自治史、改革开放史,深刻揭示了西藏农奴打碎枷锁获得人权的历史进步;全景式展现西藏从和平解放前到西藏自治区成立、从改革开放起到新时代西藏社会发展的历史巨变。

直击农奴任人宰割

记录农奴获得人权

在历史的残酷直击中,主创绝不回避农奴制的残酷,因为只有这种残酷的直面,观众才能深刻地体验到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西藏解放对于农奴获得人权是多么迫切,多么重要!

由于西藏解放前农奴在黑暗制度中可以被任意买卖、宰割和杀戮,奴隶主头人对农奴生命体施加的刑罚更是令人发指:扒皮、挖眼、砍手、断足成为常态,无数证据表明奴隶主用从这些农奴身上剥下的皮,切下的骨头制成各种室内装饰品、法器或坐具,农奴的头骨被用来制作碗具。

农奴主阶级占西藏人口5%,却占有西藏全部土地、山林和大部分牲畜、农具和其他生产资料。农奴阶级占西藏人90%,却依附于农奴主;农奴被逼破产后接着降为奴隶,下沉到更加严酷的水深火热之中。影片展现布德一家遭遇的苦难正是这种写照:布德的父母辛勤劳动一年,将全部收成交给农奴主,还欠头人沉重租债,父亲死后母子俩无力还债,只能被当做奴隶卖到别的领主家当牛做马,少年布德因饥饿难耐偷吃了狗粮,被奴隶主强迫按头吃咽狗屎,受侮辱之后还要被砍去胳膊,他母亲以身挡刀,被砍伤了脊背……

正是因为深切了解西藏广大农奴悲惨境遇,1951年中央人民政府和平解放西藏。1959年3月,西藏地方政府和上层反动集团发动了旨在分裂祖国、维护封建农奴制的武装叛乱,解放军坚决平息叛乱,中央人民政府顺应西藏人民的意愿,在西藏进行了民主改革,废除了封建农奴制度,百万农奴和奴隶终于翻身解放,获得人权,成为社会的主人。1965年9月,西藏自治区正式成立。我们在《布德之路》中看到了这一系列的历史巨变,在片中主人公布德和广大农奴脸上,看到了久盘甘露、重见天日的欣喜和感激。

人物的行为逻辑与历史的变迁逻辑

在《布德之路》中,我们看到主人公布德的行为动作主线:他在农奴主的酷刑折磨之中,三次被解放军营救,于是投奔了解放军,为解放军修路倾尽全力,为解放军递送信件奋不顾身。

在前往政府递送信件的过程中不幸被叛匪捕获,受尽拷打也不透漏半点解放军的军情,叛匪头目百思不解:“像你这样顽固不化的没见过,为红汉人卖命,为什么?!”被五花大绑的布德坚强地反驳说:“解放军救过我的命,解放军减租减息,见水架桥,遇山修路,看病不用给钱,解放军所做的一切实为我们藏族同胞谋福利,为什么不跟他们走?!”他被头人挖去双眼,也守口如瓶!

解放军击溃叛匪、救出布德,布德从被任意宰割的奴隶终于获得做人的权利,这正是由于中央人民政府解放西藏,废除农奴制,施行民主改革的结果,布德以自己的身体体验到的伟大历史变革对于百万农奴打碎枷锁的生命意义:从此脱离压榨剥削,从此再没有残酷的肉刑,他怎能不说那些感谢解放军、感谢新制度的典型话语?影片描述的主人公个人行为的情感逻辑与社会历史的变迁逻辑互为因果,齐头并进!

悲欢离合的家国叙事

《布德之路》的编导在西藏影像的史诗叙述中,继承了《一江春水向东流》以来中国史诗电影的叙事美学传统,把笔墨放在对家庭的关注上。由于农奴饱受农奴主的折磨和摧残,农奴的生命个体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撑就是家庭,个人-家庭-社会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及其演进,成为这部史诗大片的叙事着眼点,通过小“家”在西藏解放前后的悲欢离合,演绎出了大“社会”的历史变迁。

在农奴制社会中,由于农奴主将农奴个体视为自己所有的牲畜或工具,对农奴的家庭视而不见,农奴的家庭在农奴制的残酷压榨和暴力压迫下,十分脆弱并风雨飘摇,随时可能被农奴主破坏或打碎。

影片对主人公的原生家庭和新生家庭用两个时空描述且并行展开:

在当下时空里,布德的家庭十分温暖,老伴和子女对他身体十分关注,操心挂念,当他被医院告知身患重病需去拉萨大医院治疗时,仍为公事乘车下乡,老伴让儿子开车带着自己,驱车几十里追赶布德,催促他及时去拉萨就医,现实家庭的温暖勾起他对原生家庭向往,使他常常产生母亲在车下策马追赶的幻觉,他看到母亲在马上高喊:布德,布德……为此他在车上自言自语地说,“此时此刻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我生下来没有见过阿爸,没有让阿妈过上幸福的生活……”

原来他的原生家庭的完整性在他出生之前就被农奴制打碎了,影片用闪回把观众的视点引向历史时空:布德父母用来给布德交出生税的青稞被藏兵抢走,怀孕的母亲在争夺粮食的过程中被藏兵一脚踹下山坡,父亲怒不可遏上前拼命,被藏兵头领一枪打死,留下他和母亲无依无靠……

编导甚至用梦中梦的方法表达布德对父亲对完整家庭的向往,闪回中的少年布德在放羊时睡着了,梦见父亲向自己走来,可即便这种残破的家庭依然被农奴主的叛乱所粉碎,自己被农奴主叛军拉去修工事,另一股叛军抢夺他家租来放牧的牲畜,母亲在争夺中被叛军杀死。在这个叙事单元中农奴制和叛乱是毁灭他的原生家庭的元凶。

在布德的新生家庭描述中,叛乱也是撕裂其完整性的魔爪,布德被藏军抓去修工事,未婚妻嘎巴不远千里去找他,从工友口中得知,丈夫已被叛军打死,天旋地转的悲痛和绝望之后,嘎巴接受了长期追求自己的富家弟子洛桑。待到布德回到家乡,未婚妻已嫁他人,布德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观众为布德新生家庭的撕裂扼腕叹息,同时也对叛乱咬牙切齿!

布德新生家庭的重建是在解放军的卫生院里开始,是解放军第三次救了布德的生命,这才使得他的家庭重建成为可能,布德的女人嘎巴摸着他蒙着双眼的绷带痛哭,两人前额相贴在一起表示从此永不分离,石营长带着上级送来的珍贵礼物(收音机)前来参加他的婚礼,布德激动地说:“虽然残暴的叛匪挖去了我的双眼,但我有一双耳朵能听到党的声音;我还有一双手,可以继续干革命;我还有两条腿,可以走社会主义道路!”这一幕象征着布德不仅重建了自己的新生家庭,而且找了组织这个大家庭。最终是这个大家庭让他获得了新生。

人物性格的立体建构

传记片在情节结构上受人物事迹本身的制约,必须根据真人真事描绘典型环境、塑造典型人物,但它虽然注重真实,也必须有所取舍、突出重点,在历史材料的基础上想象、推理、假设,并作合情合理的润饰,以真切生动的细节刻画人物,以便使观众在银幕上看到一个完整的、栩栩如生的历史人物形象。

在《布德之路》中我们看到了编导对主人公形象多维侧面的立体建构:面对叛匪的酷刑折磨和凌迟威胁,他坚毅刚强,绝不屈服,即便粉身碎骨也不透漏解放军的半点军情,可当他被挖去双眼后如何面对未来时,他的心理崩溃了,不断发脾气,并将石营长送来罐头摔在地上说:“我现在连吃饭都让人喂,怎么建设新西藏?!”嘎巴姑娘前来卫生院与他重聚,他倔强不见,可当嘎巴姑娘用自己的额头贴着他的额头,真心地要带他回家时,布德的心融化了,他说喃喃地哭着说:“没有你我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演员阿旺仁青以细腻而富有层次的表演,立体地塑造了中青年布德的生动形象。

在个人命运史中,我们看到主人公在大时代的起伏和颠簸中,从奴隶到英雄的心理历程和丰富细腻的情感世界。

影片画面风格雄浑壮丽,摄影师从藏北高原的那曲一直拍到藏南波浪翻滚的雅鲁藏布江,选取山川、草原、湖泊的各种景色进行多角度拍摄,尽显西藏高原的大气磅礴和辽阔奇美,中国国家交响乐团以同样风格的演唱和配乐使得影片的画面与音乐珠联璧合、交相辉映,期间穿插优美的藏族民歌和风俗,让观众尽情享受藏族文化的丰富与瑰丽。

(作者为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常务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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