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15日刊 | 总第259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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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叫宋方金,是一个编剧,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今天我想跟大家聊聊我所从事的这个行业,做一下普及工作。当然,咱们都知道当下的影视行业,最需要的并不是普及工作,而是普法工作。每次看到一些我很熟悉的面孔,从《我不是演员》《演员请就位》这样的综艺节目走进《法制进行时》和《今日说法》这样的法制节目,我的心头总是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和深深的感慨,因为人生可以跨界,万万不可越界。人生最难的并不是出道,而是出狱。我是根据李尚龙这样的鸡汤作家即兴编的两个金句。 但是比较让我佩服的是这一位长发飘飘的汪海林老师。他多次出现在《吐槽大会》,吐槽《吐槽大会》,还有《哎呀好身材》这样的综艺节目。也经常穿越到法制类节目里。有一段时间我们的这位汪老师不是走在法庭中,就是走在法庭的路上。他帮琼瑶阿姨战胜了于正,帮一些编剧避免了不幸。多少行业官司中,汪老师站哪边,哪边就胜。江湖开始把汪海林老师的风采传颂——“面瘫小王”、“行业吉祥物”、“热搜制造机”、怒批《陈情令》……我问汪海林老师,“你是怎么做到让自己这么天衣无缝的?”汪海林老师永远都是长发一撩,跟我说,“方金,要相信群众,更要相信朝阳群众,因为正道的光照在那大地上。”我们对稿子的时候,汪海林老师一直想让我唱这首歌,但是因为我五音不全就没有唱。我的影视行业生涯是从中央戏剧学院开始的。考上中戏以后,我就回村里报喜。我跟我娘说我考上中央戏剧学院了。因为我娘是个文盲,没上过学,不识字。我娘的水平就和现在中国影视行业大部分人的水平是一样的——文盲。但是我娘爱听戏,是个戏迷。她说:“孩儿,你考上中央戏剧学院了?咱们得捋一捋。”她说:“中央我知道,这是管全国的。学院我知道,就是学堂嘛,咱们村也有。中央的无非就是地方大一点,孩子们年龄大一点,你看像你都考上了。可这戏剧,我听着不太像熟人。这戏剧跟我常在村里听的那些戏文,是表兄弟呢?还是亲姊妹呢?”我说:“我学的就是戏文。”我娘说:“我明白了,你是要去学唱戏。”我说是的。因为我娘确实一个字都不认识,如果向我娘解释清楚编剧是怎么回事是非常困难的,很可能会耽误我赶往北京的火车。我娘就问:“你学唱戏很惊喜,学的是哪个品种呢?”我说:“我在戏文系学的是编剧。”我娘又开始捋了,说:“编剧?我听过京剧、评剧、吕剧、豫剧。编剧?你们这个品种苦情戏多吗?”我说:“编剧苦情戏很多,主要就是苦情戏。”很多年之后,当编剧宋方金无数次面对编剧生涯中最艰难、最困惑的时刻,他总是会想起他随口糊弄他娘编剧概念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因为他一语成谶——编剧的生涯竟然真的是苦情戏居多!但是,不要觉得我娘不识字才会误解编剧这个行业。去年,我在南京做了一部沉浸式戏剧,叫《上元灯彩图》。当地很多媒体来报道的时候写的标题是“著名编辑宋方金亲力为南京打造沉浸式戏剧《上元灯彩图》”。这些媒体就把“编剧”误解成了“编辑”。对编辑侮辱性不大,对编剧伤害性很强。前天,我在首届国际青年艺术家论坛上做了一次演讲。来自全世界各地艺术院校的 63名中国学子因滞留在国内,我给他们做了一场演讲。我问;“你们有多少位了解编剧这个概念?大家知道吗?”只有3个人举手,就是63个人中只有3个人举手。然后我问:“你们有多少位朋友、同学了解导演这个概念?”63个人全部举起了手。我又问了,“那你们有多少了解演员这个概念?”68个人举起了手,因为会场的5个服务员也举起了手。那么现在我想问一问,“今天咱们大概有30人左右,除了咱们的工作人员,来听我们脱口秀的朋友们,你们之中有多少人知道编剧是什么吗?了解编剧的概念吗?”大概也是3个人说“有”。所以今天,我首先跟大家介绍一下什么是编剧。当你们,或者当你在电影院看完一部精彩的电影,你随着人流往外走,经常会听到各种评价——“导演真牛逼”“张艺谋宝刀不老”“演员真牛”“周迅满满的少女感”“摄影真牛”“拍得好漂亮”“咱们找个地方要去打卡”……观众的议论和联想到此为止。但是如果你们看的是一部烂电影,你们往外走的时候,听到的就会是同一个评价——“这是什么傻逼编剧啊!”《007》的原型杜斯科·波波夫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有一群神秘的战斗者,他们无孔不入,他们无处不在。但是胜利了,与他们无关,而且失败了,也无法解释。”你以为他说的是间谍吗?不,他说的是编剧。你以为他说的真是编剧吗?是的,就是编剧。编剧是双面间谍,我们从生活挺进艺术,又从艺术挺进生活。我入行的时候,像汪海林老师这样的很多前辈就告诉我,“做编剧要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因为咱们是幕后工作者。”行,幕后就幕后,像我这模样,也走不到台前。我最开始写的是电影。但那个时候电影海报已经不给编剧署名了,署的都是“某某导演作品”。你们见到的所有的海报,到今天为止也是这样的。然后我后来就写了一个Rap,“你的作品你做主,我去写它是何苦。”再然后我就开始去写电视剧了。因为我发现那个时候农村唱戏的少了,我娘他们这一群不太识字的人已经开始看电视剧了。那个时候她也大概知道我学的编剧是怎么回事了。我告诉她:“你等着,我给你写一出苦情戏,在电视上放,到时候屏幕上会出 ‘编剧宋方金’这五个字。”为此我娘做了三项准备。一是买了一台37寸的彩电。原来我们家的电视是17寸的,在农村已经算很大的电视了,当然钱是我出的。二是她配了一副老花镜。因为她怕看不清楚。第三是苦学汉字。她在我三个姐姐的帮助下,先认识了“宋方金”这三个字,然后一鼓作气又认识了“编剧”这两个字。我娘姓王,加上她认识的“王”字,六六大顺——我娘在这个世界上一共认识六个字。万事俱备,我开始潜心写作。终于在几年后,大概是在2011年的时候,在几家卫视播出了我编剧的第一部电视剧。但那个时候卫视给广告让路,已经不播片头片尾了。我娘给我打电话,她说:“方金啊,没事,咱们家都知道这个电视剧是你写的,不光咱们家,咱们村都知道是你写的。”因为我娘挨家挨户去通知他们说这个电视剧是我儿写的。后来我跟很多电视台的领导说,我们幕后工作者的唯一的时光的证据就是能够在作品上署名。这是我入行遭遇的第一出苦情戏。其实做幕后工作者我是心甘情愿的。但是做幕后工作者做成了地下工作者,我觉得世界对我有些亏欠。我开始对我的职业和行业进行思考。我跟汪海林、李星文、余飞,没有谭飞,因为谭飞没那么有正义感,很多同行开始梳理我们行业遇到的一些怪现象。比如说,大家最近知道的《青簪行》,就是吴亦凡和杨紫主演的。吴亦凡和杨紫的粉丝在争论什么呢?是争论二人名字的字号是大还是小。但是我们这些编剧,还在争论海报上有还是没有署名。有时候我们觉得非常悲哀,因为如果有的话,大一点我们也承受得住;小一点我们也能忍,但是它没有。我非常非常地不解——你一个演员争署名干什么呢?大家知道,即便演员没有署名,你在剧里边演,也没有谁能把你的头换了。但是在后来的《巴清传》之后,我知道好多演员的头也能被换了。去年,有一位非常大的编剧写了一部电影,也是我的好朋友。因为海报上没有他的署名,他非常气愤,就要起诉他们。我赶紧去工作室看他。当时他正在用毛笔抄《心经》。他说:“我不起诉他们了。”我说:“为什么?”他说:“色即是空。”我说:“空也即是色”。他说:“不,方金,空虽是色,但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直有句话说:“科学家的尽头是神学”。胡扯,剧作家的尽头才是宗教。所以大家一定要记住:如果你们进了我们这个影视行业,如果遇见帅大叔,或者像谭飞这样的油腻大哥,穿着对襟大褂、日式和服跟你谈《心经》,他一定是个骗子。但是如果是汪海林这样的编剧跟你谈《心经》,你一定要清楚,他是吃了很多苦才来到你的面前。我刚才说的是不给署名的情况,但有时候给署名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最近看见了两张海报,一张海报上面写的就是“改编自晋江文学城某某某小说”,还有一张上面写着“改编自磨铁集团的某某小说”。让我和海林都觉得这是千古奇谈。因为如果按照这个署名方式,《红楼梦》的改编应该怎么写?应该写“改编字无名氏手抄本”或“清代某某印社刻印的《红楼梦》”,对不对?我们再更进一步地说,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所有华语影视改编的作品都得这么写:“改编自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华字典》里,11700个汉字的某种特定的排列组合。”所以说,署名的抹杀只是对我们编剧的一种技术上的“抢劫”,最可怕的还有对我们编剧从根本意义上的“斩草除根”。前几年某互联网集团、资本集团有一个代表,我就不提他的名字了。他说从今以后不需要编剧了,只需要大IP和小鲜肉。他们认为没有大IP和小鲜肉是拍不了电影、电视剧的。我说:“你们千万别吹牛,只有一种情况下拍不了电影、电视剧——那就是没有电的情况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汪海林老师经过缜密的思考和推断,向全世界宣布了他非常著名的汪氏定理——大IP+小鲜肉=大XX。直到今天,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定理依然没有被我们影视行业推翻。时间来到去年。我跟《甄嬛传》的导演郑晓龙去参加一个互联网的颁奖典礼。我们俩在后台等着给人颁奖。那天现场来了大概有800多人,都是互联网影视从业人员。主持人喊到的名字都是“鱼朦胧”、“月朦胧”、“鸟朦胧”这样的名字。郑晓龙导演探头看了看,他问:“方金,这些人你都认识吗?”我也探头看了看,我说:“我好像只知道张若昀”。郑晓龙导演说:“那你比我强,我只知道张若昀他爸张健。你发现没有?互联网再造了一个影视行业,跟我们那个传统的影视行业已经完全不同了。”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我们传统影视行业的一个叛徒--大名鼎鼎的白一骢。他原来是传统影视行业的编剧,编剧过金庸老师的《天龙八部》等作品。在网络影视刚刚发展的时候,他就跑到网络影视那边去了。我跟他说:“白一骢你是一个叛徒!”因为大家知道,那个时候网络影视行业处在起步阶段,网络影视行业有4个最大的特点:太监穿越、僵尸还魂、挖坟盗墓、怪力乱神。传统影视行业的精兵强将不应该去掺和,但白一骢去了。两年以后,有次我跟白一骢去参加论坛,别人介绍说“有请‘网剧一哥’白一骢上台”。我当时羡慕嫉妒恨的劲头就上来了,因为白一骢在传统影视行业的时候跟我一样,是小弟。但是到了网络影视,他马上就是“一哥”了。那天我郑重其事地讽刺了白一骢:“白一骢,你是‘网剧一哥’我没有意见,但你得必须告诉我二哥是谁。”又过了两年,我跟白一骢又一起出席一个活动。我提前上台,还是用讽刺的口吻说:“不知道今天‘网剧一哥’白一骢到了没有?”主持人赶紧打断了我:“宋老师,话不能这么说,白一骢已经不是‘网剧一哥’了。”我当时非常兴奋,“白一骢也被淘汰了?这非常好。”这个时候我就听主持人说,“宋老师,现在白一骢老师的title是‘网剧教父’。”我当场就石化了。原来人家不是被淘汰了,是迭代了。人家是赋能了,是摸准互联网的底层逻辑,打通爽点、连接痒点、拉起水位、享受爽点了。于是我开始反思我自己。今年有一次,我、白一骢和汪海林一块吃饭。我说:“白老师,我向您郑重其事地道歉,原来您不是我们传统影视行业的叛徒,您是我们传统影视行业打入网络影视行业的间谍。”白一骢握住我的手,说,“方金同志,你以后该怎么骂我还怎么骂,不要暴露我在网络影视行业的身份。”我们这几年,社会行业变得多么快,李尚龙老师是教培行业的精英先驱,创办了考虫网。现在他们的教培行业已经是扫黄打非的黑社会老大了。大家想一想这些名词:大数据、大IP、小鲜肉、电影、微电影、网络大电影、电视剧、网剧、互动剧、视频剧、短视频、中视频、流量明星、顶级流量明星……乱花渐欲迷人眼,世间流水任东西。但是,无论它怎么变,我一直坚信在快速变化的背后有不变的东西。而作为编剧,作为影视行业中的知识分子,我们应该坚守某些不变的东西。今天我要特别表扬汪海林老师。在很多年以前他就预见了流量明星的问题。大家都知道流量明星简称“流星”。汪海林老师就用他那如椽巨笔写了《一起来看流星雨》。过了两年,捧出了一颗“流星”,就是郑爽老师。过了两年,他依然觉得现状非常严峻,于是他又写了《一起又看流星雨》。但是情况依然没有什么改变。当时他跟我说:“方金,我决定写《一起还看流星雨》。”被我严厉制止了。流星雨也不能老看,老看容易得老花眼。大前天我跟海林又见了。海林说:“方金,我怎么感觉自己有些老花眼了。”我说:“你虽然老花眼了,但是写《一起还看流星雨》的时间到了。”因为最近又有几颗流星划过我们的天空,落在那地球上,我们的行业需要新方向。最后我想跟大家分享去年中国编剧史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也就是去年针对法律意义上抄袭不道歉的代表——于正和郭敬明。我们做了一些斗争,111位编剧在去年的12月21日深夜,首批联合署名发出了一个正义的呼声。各大媒体连夜纷纷报道,标题简短有力,是什么呢?是“111位编剧怒批郭于”。第二天早晨,郭德纲老师一刷手机浑身哆嗦,他想“我跟于谦怎么了?”然后赶紧给他经纪人打电话,经纪人说:“不是您,您和于谦老师没出事,是郭敬明和于正。”在郭敬明、于正道歉以前,汪海林老师在一家媒体上写了一篇深情而深沉的文章。他是这么写的:“我们发出这些声音,并不知道是否能起到最终的作用。但是我们必须发出这些声音。即便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我们也希望在很多年以后,人们会知道——在那样一个时候,面对那样一种无奈的现象,有一群编剧曾经抵抗过。”后来的结果大家也知道了,郭敬明和于正道歉了。那么现在大家也知道了——我们这一群编剧,不是曾经抵抗过,是曾经胜利过,正义的光照在了大地上。谢谢大家,我是宋方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