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1日刊 | 总第2583期

今夏的影院，燃与阴影相伴。甄子丹、谢霆锋联手，一个是干练警探，继续《导火线》时的近战肉搏；一个是长发悍匪，化身时代“小丑”尽显心狠手辣。街道巷战，机枪扫射，手雷横飞，还有正邪双方的室内格斗，动作场面够燃！可惜，导演陈木胜于2020年8月23日因鼻咽癌逝世，使电影《怒火·重案》成为其最后一部作品。银幕上如火焰般炽烈的拳拳到肉，现实中如冰雨般凝重的灯灺芯灭，构成本片的两大“痛点”。《怒火·重案》的故事很简单：重案组围剿国际毒枭，岂料杀出一帮来路不明的悍匪“黑吃黑”，并对警察进行冷酷屠杀。重案组督察张崇邦（甄子丹 饰）因战友（吕良伟 饰）被杀，发誓追查，却发现悍匪首领竟是昔日战友邱刚敖（谢霆锋 饰）。《怒火·重案》的“幽灵”不止陈木胜一个。关于时装动作片与警匪枪战戏的融合，关于香港警匪片与好莱坞同类作品的主旨延续，关于身份焦虑与时代宿命的悲情基调，都在片中展现了应有的色彩。

看见陈木胜，亦看见时装动作片的演化

熟悉陈木胜电影的观众，定能从《怒火·重案》中看到导演以往作品的影子。片名曾定为《怒火战》，据说是为了致敬其成名作《冲锋队之怒火街头》。两部作品，都有闹市区火并的枪战场面，而新作中的爆炸场面比旧作提升了一个档次。《冲锋队之怒火街头》情节上，开场警队人员在废弃的商场被伏击桥段，像极了《新警察故事》中阿祖（吴彦祖 饰）设计埋伏陈国荣（成龙 饰），在仓库里残忍杀害其他警员的场景；中场飙车，张崇邦以跑车阻截邱刚敖的摩托，千钧一发之际救路边孩子于水火，类似《宝贝计划》中人字拖（成龙 饰）“最后一分钟营救”的升级版。《宝贝计划》动作戏能窥见前作身影，角色塑造上，身份焦虑以及性格转变，亦是陈木胜作品中常见母题。邱刚敖本是循规之人，因不公而变得嗜血冷酷。《新警察故事》中的阿祖，亦是被父亲体罚，从而走上反叛之路；《男儿本色》中的天养生（吴京 饰），因食不果腹，才走上杀人越货的不归路。性格转变者不只是反派。人字拖在陪伴婴儿的过程中，逐渐体会到家庭的温暖以及男人的担当；《新少林寺》中的军阀少帅侯杰（刘德华 饰）杀人如麻，却在好兄弟背叛、家破人亡后皈依佛门。《新少林寺》侯杰前后转变除了能在片中看到导演以往作品的影子外，《怒火·重案》在打戏的融合上，将时装动作片的元素融入警匪枪战。拳拳到肉的“冷”与子弹横飞的“热”，是本片动作戏的一大亮点。何为时装动作片？此概念只为区分香港另两个片种——古装片、功夫片。简单来说，时装动作片背景定在现代，动作戏包括功夫、格斗、肉搏，以及关于现代化武器的运用。其主要依赖蒙太奇对动作进行分解，并结合后期特效加以包装。场面比行为更重要，飞车枪战、楼顶对决比两个人对打，更能触及观众爽点。《红番区》《最佳拍档》《新警察故事》便是其中翘楚。《警察故事》然而，在被技术之软消磨了功夫之硬后，时装动作片也遇到了瓶颈期。经过《英雄本色》的淬炼，时装动作片在80年代末达到巅峰，可到了90年代中期，随着新武侠电影、无厘头喜剧的异军突起，时装动作片稍显被动。强调江湖气的孤胆英雄，让位给理性至上的法制警探。由此，时装动作片往警匪片方向靠拢。陈木胜的《冲锋队怒火街头》便属于此类。之后的《无间道》系列，更是开启卧底片新纪元。由此，近身肉搏的时装动作元素仅作为警匪动作片中的开胃小菜，以调和由热兵器带来的视听压迫，唤起观众对阳刚肉体之美的兴趣。《无间道》甄子丹的格斗风格，是对李小龙武打风格的沿用。《导火线》中与邹兆龙的郊外战，《杀破狼》里与吴京的巷战，彰显的是动作本身的魅力。到了《怒火·重案》，贩毒窝点的以一敌百，教堂里长棍迎接蝴蝶刀，更是刺激真实。邱刚敖是小丑，但张崇邦不是蝙蝠侠

如今的港片故事，其结构、人物关系多与《蝙蝠侠：黑暗骑士》相仿。其中，人物关系对标的是“蝙蝠侠——小丑”，有时会加入“双面人——戈登警长”的线索。《追凶》中王宝强饰演的凶手不仅喜欢玩杀人游戏，就连嘴角处也有裂痕；《反贪风暴4》中林峯饰演的曹元元结尾以一身紫色燕尾服亮相；《扫毒2：天地对决》中林正风（苗侨伟 饰）、余顺天（刘德华 饰）、地藏（古天乐 饰）三人，本就是“执法者——正义者——犯法者”的关系。小丑元素随处可见，好莱坞故事中“三权制衡”的关系也被运用到法制、法外、边缘的角色设定中。《怒火·重案》《蝙蝠侠：黑暗骑士》采取的都是反派刺激主角的方法，迫使其抉择，从而引出更大的矛盾冲突点。如反派进入警察局自首设圈套，两部电影中均有所涉及。小丑被蝙蝠侠抓捕入狱，可这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划的，为的是让“光明骑士”哈维·丹特黑化成双面人。一边是哈维，另一边是其爱人瑞秋。两难抉择下，蝙蝠侠试图保住“光明”，没成想瑞秋的死让哈维彻底黑化。同时，小丑引爆了事先定好的炸弹，逃之夭夭。双面人哈维·丹特《怒火·重案》里，也有一场以狱做局的戏。当年为救富商，邱刚敖在上司的命令下不择手段进行盘问，结果造成疑犯死亡。张崇邦无奈在法庭上做出对邱刚敖不利的证词。邱刚敖逼迫当年的上司绑架张崇邦的妻子。要么杀了老上司，救下妻子；要么守护理智，舍命拆弹，但可能会失去亲人。把人放在绝境，逼迫他们做出选择，是“小丑”最爱看的戏。相同的审讯戏此外，邱刚敖台词所显露的人物性格，又与早期的哈维相似。哈维新官上任，把哥谭市的所有黑帮老大全部抓回警局。千钧一发之际，痛失爱人的他开始复仇计划。邱刚敖也是如此，当年他与张崇邦一起执行任务，心中幻想未来能“抓住成百上千个罪犯”。谁知当年的光明之子，现如今成了冷酷的杀人魔。极致正义的背后，便是极致的邪恶。只需一个契机便能促成转变，而小丑便是这个契机。蝙蝠侠与小丑的较量，中间纽带是哈维。蝙蝠侠想让哈维接班，伸张正义，以抹掉城市中的灰色地带（哪怕是灰色的正义）；但小丑认为人性本恶，轻轻一吹便能摧枯拉朽。到了香港警匪片，小丑的形象有所改变，在强调其嗜血、冷酷的同时，也没有忘记铺垫其背后的家庭原因及社会原因。邱刚敖照上司的话去做，结果进了监狱；出狱后，女友早已离去。人心凉薄，可见一斑。但《怒火·重案》里并没有蝙蝠侠的设定，反而是戈登警长（体制内的正面形象）占据上风。张崇邦是个理性的人，维护程序正义，对于扭曲后的结果正义绝不姑息。因此，香港警匪片在理念上有所改变，从之前的“身份焦虑”，变成如今的斩钉截铁。从“用完即弃”到“我是败类”

然而，这种预设的完美正义又并非天衣无缝。一番混战，奄奄一息的邱刚敖傲立圣母像上，冲着张崇邦的背影问道：“如果当年是你去抓捕疑犯（严刑逼供），我们的命运会不会不同？”对此，张崇邦默默离开。人性不止非黑即白，还有灰色地带。邱刚敖也想做个好人，只可惜命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电影《拆弹专家2》中的潘乘风（刘德华 饰）也有类似遭遇。因做好事（拆弹）断了腿，上级把潘乘风调到人事部门，而不是前线，这让潘乘风觉得自己是那个被“用完即弃”的人。这一心理状态，跟邱刚敖的同事在警局前所举“我是警界败类”的牌子相一致。《拆弹专家2》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成为边缘人？答案是财阀、上层太无良。富商找小三，结果被绑架，派警察前来保护，又碍于面子不可走漏风声。如果富商不被救出，那么第二天股市必将大跌。在政商勾结的时代，上司把邱刚敖放在绝境，允诺他一张不可能兑现的空头支票：“出任何事，我都会保你。”邱刚敖的确遭到了命运的捉弄：遵守规律的人，在遵守游戏规则后，遭到了背叛。张崇邦是一个绝对拥护法制的人，只可惜，片中的他本该有所动容，但主创仍旧把他刻画成一个绝对的英雄。战友被杀，当张崇邦得知对方的死是源于自己没有到场（邱刚敖找的人是他）时，他的内心并无太多波澜。结尾，张崇邦对邱刚敖的态度只停留于法的层面：警察抓悍匪，天经地义；同时，作为兄弟，掰断胳膊但不杀你，又在情理之中。他更像是一个为时代除恶的大英雄，至于情感纠葛以及身份焦虑，绝不考虑。从带有谴责他者语气的“用完即弃”，到带有自我嘲讽的“我是警界败类”，背后的深意可以见仁见智，但语调上必须从对外走向自省。然而，正面人物是无需自省的，他们象征那个光辉的标尺。在立意上，如果说《拆弹专家2》保持了人性的灰度，那么《怒火·重案》则以正义者对堕落者的悲悯，完成崇高人性的建立。只是那欲说还休的情绪与不甘，才是我们最想看到的时代痛楚。【文/何思路】